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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編織邊界之間的情境–

《 女人在邊界想望 》

2021 Yoon Soo Jung 花蓮駐村成果展

黃詠純(Kate Huang)

東京奧運女單羽球決賽時,臺灣戴姿穎與中國陳雨菲在你來我往之間,不時聽到裁判對羽球落點in與out的判決,一日球迷的血壓就被比賽規則的內與外之間所牽動。另一方面,若不從比賽規則的有效無效認定,每一顆被擊出去的球,其實皆平等傾注了選手的心思。那條劃定邊界的線,與落在線上的球點,隨著網友的創意發揮成為Taiwan的新象徵符號,凝聚東京奧運中台灣對自身國家界定的想望。

第一次與藝術家Yoon Soo Jung(韓國) 相遇時,發現他們一家溝通共使用三種語言:法語、韓文與國語,當與他方溝通藝術計畫時,則使用英語。哪一種國家說哪一種語言的界限,不適用於Soo Jung一家。而藝術家因婚姻遠離家鄉的自身情境,也讓她對於遷移中原生與異地文化的交融與抵抗有所共鳴,藉由記錄類似經驗的女性對象、編織工作坊與游牧廚房等行動[1],從她的個人生命經驗逐漸累積為一集體的複合曲調。在私人領域(家)、記憶與味道的層面,她透過創作呈現女人載體的特質,一種「融解」的能耐,不同於理解,屬於包容而非同化的穩定力量。

Soo Jung於2021年6月花蓮「好地下藝術空間」舉辦《女人在邊界想望》駐村成果展,本次展覽分為三個部分:〈他方之間〉、〈七位母親〉和〈鑲繡你的記憶〉。其中〈七位母親〉為2014年的作品〈記憶,建築一個家〉之一,另兩個區塊則為此次新作。自此子題安排,可看出母親與家、原生記憶與遷徙記憶的對談,顯露出Soo Jung作為一個母親如何看待家庭,以及因藝術創作與跨國婚姻,透過不同的女性對象,捕捉不同文化影響的各種痕跡。Soo Jung透過攝影、編織工作坊重新編織邊界之間的情境。

第一層,我們從其攝影作品所顯示的背景開始,〈七位母親〉拍攝的背景為個人的居所,其姿態彷若是家的守護神,或許是因母親的偉大加持,使得「家」的形象是由母親所建造的訴說油然而生。而到了〈他方之間〉,母親角色轉變成因婚姻必須遷移的女子,一位太魯閣族女性 Pitay Tadaw(曾玉樺)和三位印尼新移民Rovina wiana(張美君)、Eka Yuri(鄭尤莉)、Siti Rofiah(許羅熙娣),在部落與現代社會、國與國之間,思念物理邊界之外的母親與家。

家、母親、女兒三種普遍不過的文化角色,Yoon Soo Jung的攝影構圖使觀眾從社會結構的脈絡轉入其個人的內心領域之中,也許「家」的實存,就存在於邊界不可劃定的記憶之域,但那或許有些搖晃,有些不確定,Yoon Soo Jung以編織工作坊或是游牧廚房的方式,提領它,使其顯現。

第二層,展場中太魯閣族女性 Pitay的背景與其他人特別不同,她坐在河床的石頭上,訪談影像〈Pitay的被毯〉中提到部落的傳統織品Gaya[2],原先為女性長者編織贈與後代,後由於現代社會的發展,中斷傳統技藝的傳承程序。Pitay說自己學會後,轉而贈送自己母親,他不以文化傳承看待此項傳統的應用,此語彙太過宏大。他認為生命歷程與此項技藝相伴,對自己的身心安定有著莫大的意義。以編織為整理,整理自己的記憶、經驗。便到了〈鑲繡你的記憶〉的展示段落,我們總會保留一兩件無用的編織物,花蓮在地的參與者透過Yoon Soo Jung的引領,將私人的回應一針一線繡於此無用之物上,給予其身分

從攝影表達一種整體的靜態組合,背景為女性的傳統角色形成一股集體想像又個體的未定狀態,參與式工作坊,使記憶中的生存情境如水一般流淌。在不可抗拒的外境下,自身認同的適應過程。如Pitay透過Gaya呈現私人與族群層次的不同意義,如Siti思念家鄉河流的吟唱[3],瞬間將觀者拉至其內在的情感中。唯〈鑲繡你的記憶〉較無延續游牧狀態的記憶屬性,而轉往編織作為記憶存取的參與表現,期待未來藝術家能夠拓展遷徙可能發生的邊界張力,讓現今未被足夠書寫的女性的游牧狀態得以展現。

 

[1] 更多細節請見藝術家個人網站 : https://yoonsoojungkr.wixsite.com/homepage

[2] 影像資料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Dhs8zqsyeo

[3] 影像資料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s3gtUlalNw

《女人在邊想望》

Women; In and Out of the Boundary

 

田名璋(Tian Ming Zhang)

Associate Professor of National Dong Hwa University, 

Artistic Director of Good Underground Art Space

 

 

我在這多年的「好地下藝術空間」經營裡,不自覺地邀請來的藝術家大多是女性,不論是駐村或是邀請展藝術家,我自己反思這可能是對於女性處境的一種認同,韓國、日本和台灣等亞洲的當代女性,似乎有著一些共通的特質:雖然在強大的外在社會壓力下,還是勇敢堅強的找尋自我,並且走出自己的一條路。這些邀請對象的其中一位是韓國藝術家尹洙竫,還記得初次見面,她帶著秀氣的聲音表達著,看似瘦弱,但是從她的眼神裡釋放的是一種堅毅。

 

「在邊界之間」反應了她的移民處境,這種「在之間」產生某種力量,無法著地,只好繼續移動,時空的位移確實帶來巨大的衝擊。這讓我憶起我剛到英國求學的時候,有一次走到倫敦的中國城,看見中文字出現在街頭的路牌上,我震撼不已,在陌生的國度看到熟悉之物,它無法救贖我,只有更強烈的指出我的孤寂存在。同樣的,洙竫在無法取得在地認同的同時,能夠與相似經驗的人有交流,這大概是像啞巴終於可以說話那般的喜悅吧!洙竫的說法是透過這些與她相似經驗的移民女性交流,來救贖她自己,這些不同個人的小歷史也投射出洙竫的不同想望。

 

在洙竫看似多樣表現的作品當中,可以發現兩個核心的議題,一個是讓被隱藏的角色彰顯,另一個是讓這些角色所壓抑的想望,藉由媒介來將情緒釋放。「在邊界之間」裡的許多作品,讓對象視覺上被展現,大方地站在鏡頭前面,像是要對觀眾表達隱藏的思念,成為情感的自主者,進而成為自主的生命個體。回到個別的題材上面,這些被認為女性的勞動,微不足道,但是在藝術家的日常生活中卻是如此的自然和深刻,例如從與洙竫討論食物時,就可以感受她對於飲食文化的了解,並且實踐在她的生活裡。這些題材的選擇是來自女性的生命經驗,也是洙竫傳達情感的常見方式之一,食物、鑲繡、衣物、喝茶等,透過勞動而將情感傳遞給對方,是想望情緒的釋放,在這些參與者裡,例如Siti 透過吟唱印尼歌謠,來對遠方國度的思念;太魯閣族的Pitay 透過傳統編織表達當代親情;素芬的鑲繡已逝孩子的貼身上衣,表達對於孩子的無限思念;而七位韓國母親,換上了美麗的衣服,談到的是兒女的贈送和生活,也是一種想念。

 

洙竫的作品是建立在與人的關係之上,而要做到關係的建立則需要來自深刻情感的交流,洙竫藉由事件來讓人的關係發生,而她的個人在異鄉經驗,就更能夠透過事件交流,感受身處異地的孤寂,並且深化了思索個人生命的意義。洙竫和相似經驗的參與者,透過訪談、拍攝、活動,讓彼此有更深刻的接觸,遭遇更強烈的生命故事,如同羅洛•梅(Rollo May)所提的「遭遇的強度」(the intensity of encounter),讓此時此刻深刻烙印,除了相知相惜之外,也是昇華與救贖。這是一種雙向的經驗建構,除了藝術家本人的體驗和創作之外,也讓參與者得到某種程度的體會,並且在這茫茫打滾人生中,可以暫歇腳步,回溯自我;透過緩慢的深度接觸,像日常但又將之昇華為儀式般的展演,讓這些小而幽微的情感,漸漸發酵。

《遊牧的廚房》

Kitchen of Nomad

 

吳祥賓(Hsiang-pin Wu)

尹洙竫Yoon Soo Jung(韓國)去年在蘇澳或是近期在花東製作的《遊牧的廚房》 Kitchen of Nomad,其創作核心雖然並非聚焦在科技美學語彙和媒材的探索,但一系列帶著當地食材到各地烹煮韓國大醬湯的「遊牧」行動,體現的不只是創作者在駐村過程中移動、遊走和嘗試拓展文化連結的身體經驗。從前往傳統市場或山林裡準備食材、到炊食乃至於齊聚於飯桌前用餐,尹洙竫也不斷地在台韓混味的料理當中,佐以「韓語口音、中英混用」的交流方式,試圖藉此突顯移居女性在當代社會的主體性,並調理著人和人之間文化記憶的共同底蘊。於是,《遊牧的廚房》在《混‧遊記》的情境下,展現出來的是一種「主體重構的技術」(technique de resubjectivation)。這種透過一連串創作行動所構成的「主體技術」,有別於一般我們在專業化分工的社會中所認知的工作技能或技藝,它所建構的並非是生財之道或某種特殊職能,而是人們得以在各種生命處境和場域(milieu de vie)內,彼此相互協商、理解的關聯性,也就是一種共存的生命連結基礎。因此,尹洙竫的創作所實踐的「主體重構的技術」,不僅回應了全球化下之身份認同斷裂的問題,同時也在當今駐村機制的「遊戲規則」裡,描繪出身為一個背負藝術家身份的創作者,如何在「當代遊牧」的狀態下,「混生」另一種共存的可能。​

《 廢棄衣物與時尚產業 》

Abandoned clothes & fast fashion industry

講者:尹洙竫(Yoon Soo Jung) 

翻譯/協同講者:吳尚霖(Shang Lin Wu)

創作源起

 

我最近的研究與是視覺藝術創作圍繞在人、衣物、回憶之間的關聯性,並思考衣物的再使用與時尚產業對環境的影響。成衣代工原本是台灣重要的產業之一,由於廉價勞工的需求而產生的產業的外移,需多的成衣代工工廠都以外移到中國大陸及許多的東南亞國家,包括越南、緬甸、柬埔寨、寮國、印尼、印度、孟加拉...等國家。我們從媒體的報導暸解到這些女性及童工為了相當低廉的工資長時間在工廠內工作,女性們裁縫難度高的服裝織品、童工負責縫鈕扣或Logo的工作。他們的工作的環境也相當的簡陋,工業用的廢水也同時污染了他們生存的環境。最近幾年平價的《快時尚》Fast fashion風潮襲捲全球,H&M、Zara、Uniqlo等品牌成為追求潮流者的最愛,喜歡就購買、過季了就丟、滿足了消費需求、跨國企業的大品牌營業額也節節上升,人類消費的縱慾已造成生態危機。

 

2013 我的地方 My place

 

2013年我於台南進行的創作計畫《我的地方》My place,呼應當時策展人的展題《微光-亞洲工業圖景》思考人與產業及地方的意義。愛德華‧瑞夫(地理學家)曾在他的書《地方與無地方性》中寫道:「人類所身處的世界,是充滿意義的地方。人類擁有並且熟知他們自己的地方」這些句子深深觸動著我。

 

我對於人、物件與地方一直相當感興趣。人們往往通過他們對於環境的經驗去認識一個地方(物件與地方等)。因此,所有的地方總是充滿人類自身所製造的意義與回憶。首先,在台南最早期的紙廠和最古老的布市場,我訪問了一些紙廠及布市場的民眾,在他們記憶中,什麼物件是他們日常生活中最常使用到的。紙廠以及布市場同時被作為生活及工業空間的場域,在我重新探討這些即將逝去的地方時,我發現這些地方所被保存的意義與記憶竟是如此不同。因此,我想要展現在過去,曾有多少人齊聚工作,僅是為了一個小物件的生產(紙或布);而在生產的末端,又存留下多少屬於他們的軌跡。

繼而,我以象徵的方式去表達「我的地方:一個找尋平靜的地方」,就像嬰兒所在的地方。我以紙及布裝飾一間具有房子樣貌的木結構裝置。嬰兒以5種感官經驗去感知這個世界,其中佔據最大部分的物件,就是布和紙:諸如衣物、尿布、毛巾、毛毯、手機、書籍、玩偶以及玩具。嬰兒以細膩的觀察、體驗,展現對於所處的安全的地方的強烈依賴。這個安全的地方指的就是他/她的床或是他/她的家。我們稱這樣的地方為「我的地方」。「我的地方」充滿著意義、回憶與想像。所以,我想要思考「我的地方」以及「我的地方的意義」,這也是為什麼我對於人、物件及地方三者會如此感興趣。假如一個地方代表一個人存在於世界上的標誌,又假如這個地方代表個人或團體穩定及認同的源頭。那麼,很重要的是,我們就不應該忘記我們經驗感知的方式,以及我們創造的方式,甚或是我們保留這些地方其存在意義的方式。

2014記憶,構築家屋 Memory, Build a house

 

《記憶,構築家屋》Memory, Build a house,是2014年我在韓國全羅南道潭陽市,大潭美術館Art Center Daedam駐村所完成的創作。潭陽是一個鄉下的觀光區,當我拜訪那邊時,發現附近的居民多為老人,我決定與駐村地附近的七位老人家聯繫,透過訪談暸解他們的生活。在與老太太們的訪談過程中有許多有趣的對話,也聆聽了他們與家的記憶。我因此將其中感動我的文字記錄了下來。如攝影作品中一位穿著深色大衣的太太告訴我:「我很開心收到這個禮物(大衣),這是我女兒過節時送給我的」。她的女兒們婚後都搬到其他地方,看到這件大衣讓她想到於女兒相處的回憶。

 

在《記憶,構築家屋》Memory, Build a house這個計畫中,我試圖通過收集和重新構建保存個人記憶和日常生活體驗的東西來形象化事物如何傳遞信息。我呈現了對主人有特殊意義的私人物及衣服。因為衣服與我們的身體關係密切,它具有個人興趣和品味,是一種將地方、時間和人們的關係(如家庭及其鄰居)聯繫起來的媒介。同時,我也跟他們及當地人要了許多不再使用的衣物及布料,將這些各色的布料縫在一起,作為我裝置作品的一部分。

2018 記得 What we should remember

 

此作品是2013年<My Place>計畫的延伸,是在台南傳統布料市場的背景下進行的,以及<Memory, Build a House>計畫是在2015年的韓國潭陽郡與當地居民合作完成的。當我在不同的地方工作時,我一貫的興趣是“人”。他們的生活總是與“布料與衣物”有關,我認為我們可以透過這些物件作為載體,來了解人們的生活和記憶。

 

展出內容主要與台南的參與者一同協作,其中大部分是與台南老爺行旅同仁於『織縫回憶』的工作坊中完成,邀請參與者將自身的回憶縫製在私人物件上。縫製,需要時間;回憶,需要時間,我們需要時間來好好與那些混合了各種情感的私人故事相處,希望與參與者分享這個短暫但特別的時刻。除此以外,透過工作坊的體驗,希望我們有機會思考縫紉的“行為和時間”,其中帶來的兩個含義;物件的價值以及勞動的價值。

 

這個計畫為與台南的參與者一同協作,其中大部分是在台南以”織縫回憶”的工作坊中完成,這項工作將在台南以兩種方式與觀眾合作來完成。透過工作坊的形式,我會問一個問題, “如果你有任何你不再穿的衣物,請帶上它們。如果你看到這個物件(上衣,褲子,手帕,襪子,毛巾,布...),請用句子描述。一個句子,詞彙或是圖像都沒關係。我們在衣服上縫上那些文字或圖像。其次,如果一些觀眾對他們在台南特定地方的布料有特殊記憶,我會繼續採訪以及攝影針對上述的問題,最終以展示呈現。

 

結語

 

布料、服飾帶來溫暖保護我們的身體,也成為每個人身份及個性化的表徵。然而《快時尚》所帶來對自然、原料及環境的消費,同時也讓人們忽略了衣服及材料可被保存及再使用的價值。據報導生產一件棉質T-Shirt,光是從種植棉花、織布染整道生產完成需用掉2720公升的水。據世界銀行估計,全球近1/5的工業廢水汙然來自於紡織產業,有許多染色劑的成分含有致癌物質。為追求降低生產成本,時尚產業的成衣相當依聚酯纖維(Polyester),廢棄衣物的塑膠微粒若流入自然環境中,將造成生態的浩劫及環境的嚴重污染。也正因如此,藝術的角色在我們所處的當代有了不同的定位及新的任務,它可能不只是單純的「為藝術而藝術」而轉變成「為社會而藝術」或是「為環境而藝術」。藝術家的角色不在只是轉化材料為美感服務的創作者,而更需要積極的以行動參與社會所面臨的問題。

講者介紹:尹洙竫

為當代藝術家、策展人。在取得首爾漢陽大學交通與都市計畫碩士學位之後,在2005年前往法國第戎高等藝術學院,並在3年後以評審獎取得DNAF學位。同一時期,她於2009年取得法國第八大學攝影文憑。在創作發展初期,尹洙竫喜愛捕捉日常生活中的片段,她重複這些片段。對於生活中抽象感受的表達,她相信影像、聲音、感知與姿態總是一直在重複著。近期她連結早期的研究,開始關注自然與城市的關係,她認為由於都市的發展,「自然因為人類而死亡」。同時,她亦關注到人類與記憶;以及地方與記憶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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